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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南大學論壇|先為求是
標題:
觀影日記《夢十夜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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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
寶藍之家外交
時間:
2012-7-18 10:49
標題:
觀影日記《夢十夜》
100年前的明治時期,41歲的日本大文豪夏目漱石寫下了綺想繽紛、詭異唯美的《夢十夜》。這是夏目漱石最獨樹一格的作品,自問世以來就爭議不斷,其內(nèi)容雖離奇詭異,卻因此更受青睞。夏目漱石當時說道:“深具野心的我,要讓100年后的人們來解開這個謎。”
第一夜
我做了這樣一個夢。
我抱著胳膊坐在枕邊,仰頦兒躺著的女子淡淡地說道:“我就要死了。”女子的長發(fā)鋪展在枕頭上,輪廓柔和的瓜子兒臉橫在其間。白皙的臉蛋兒底層恰到好處地泛起暖暖血色,雙唇當然是丹紅的。無論如何也不像要死的。但是,女子卻用沉靜的聲音清晰地說,我就要死了。我也覺得,這個人真的要死了吧。于是,我低頭湊到她臉前觀察,問了問:“真的嗎?真的要死了嗎?”“當然要死了。”女子說著,睜大了雙眼。這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,長長的睫毛圍起來的只是一團漆黑。那雙烏黑的眸子深處,鮮明地浮現(xiàn)出我的臉影。
我盯著這對清澈見底的黑眼珠子放出的光澤,心想:“就連這雙眸子也一起死去嗎?”我關(guān)切地把嘴貼近枕邊,又一次反復問道:“你不會死吧?你沒有事吧?”女子瞪大了惺忪的黑溜溜的雙眸,依舊悠悠地說道:“唉,因為是死亡,所以無法抗拒呀。”
“那么,你能看到我的臉嗎?”我一個勁兒地問。她露出微笑道:“能看到嗎?瞧,你的臉不就映在你那兒嗎!”我沒有吭氣,把臉從枕頭上移開。我抱著胳膊暗忖:“一定要死嗎?”
沉默了一會兒,女子接著說道:
“我死了以后,你就把我埋了吧。用大個兒的珍珠貝殼挖墓坑,再把隕落的星星碎片放到墓碑上。然后,在墳墓旁邊等著我。因為我還要再回來見你。”
“什么時候能來見面呢?”我問道。
“太陽要出來吧。然后,太陽要落下去吧。然后還要出來再落下去吧。——就在紅日東升西落、東升西落期間回來——你能等我嗎?”
我默默無語,點了點頭。女子用更加沉靜的口吻,毅然決然地說道:
“等我一百年!”
“在我的墳墓旁邊坐守一百年,我一定來見你。”
我只應了聲:“我等著你。”接著,在黑溜溜的雙眸當中清晰可見的我的臉影,宛若靜謐的碧水泛起漣漪攪亂了映出的倒影一般,朦朦朧朧地變了形,隨后流了出來。我剛一察覺到這個情景,女子就“吧嗒”閉上了雙眸。眼淚從長長的睫毛之間流出,順著臉頰淌下。——她溘然長逝了。
我來到院子里,用珍珠貝殼挖墓坑。珍珠貝殼很大,表面光滑,邊緣鋒利。每舀一下土,月光就會在貝殼的內(nèi)壁閃爍一下,還伴有一股子濕潤泥土味兒。墓坑不一會兒就挖好了。我把女子搬進墓坑,然后緩緩地撒下松土。每撒一下土,月光就會在珍珠貝殼的內(nèi)壁閃爍一下。
我揀來隕落的星星碎片,輕輕地放到泥土上。星星碎片是圓滑的。或許在長時間從天空墜落過程中,磨掉了棱角才變得光滑吧,我想。抱起它放到泥土上的時候,我的前胸和雙手也稍稍暖和了一些。
“從現(xiàn)在開始,要這樣等待一百年的呢。”我坐在苔蘚上,一邊想著,一邊抱著胳膊注視著圓形墓碑。望著望著,太陽就從東方升起來了,那是碩大的紅太陽,正像女子說的那樣。不久,又如女子所言,它就落到西邊去了,就這么紅著倏然落下。“一次。”我數(shù)著數(shù)。
良久,血紅的太陽又慢騰騰地升起來,然后默默地落下去。“兩次。”我又數(shù)道。
“一次,兩次……”我這樣數(shù)著,也不知道見過幾次紅日。數(shù)了又數(shù),紅日依然越過頭頂而去,怎么數(shù)也數(shù)不完。盡管如此,還是未到一百年。最后,我望著長滿苔蘚的圓石頭,心想:“我不會是被那女子騙了吧!”
這時,從石頭下面探出了一根青莖,斜著沖我伸展過來,眼瞅著越長越長,正好長到我的胸前止住。緊接著,婆娑舞動的莖端上,花頸微斜的一朵修長花蕾,“撲”一下蓬松地綻開花瓣。雪白的百合花在我鼻尖處彌漫出沁人心脾的芳香。一滴露珠從遙遠的天空“吧嗒”滴落在花瓣上,百合花便借自重婀娜地扭動。我往前探出頭,吻了一下滴落冰冷露水的潔白的花瓣。我把臉從百合花上移開的一剎那,無意中望了望遙遠的天空,只見啟明星就閃了那么一下。
“已經(jīng)一百年了呀!”
此時,我才開始注意到。
第二夜
我做了這樣一個夢。
我從僧寮退身出來,順著走廊回到自己住的客房,屋里已經(jīng)點上了昏黃的落地紙燈籠(1)。我單腿跪在坐墊上,撥亮油燈,一顆燈花“啪嗒”一聲掉落到朱漆燈座上。倏地,房間里一下子亮堂起來。
隔扇上畫著蕪村(2)的水墨畫。濃濃淡淡遠遠近近地潑灑的是墨柳,顯出幾分寒意歪戴著斗笠走在河堤上的是漁夫。壁龕(3)上掛著畫有文殊渡海像(4)的掛軸。線香的余燼,依舊在暗處散發(fā)著香味兒。寺院很大,四周寂靜無聲,門可羅雀。落地紙燈籠圓圓的影子映在黑糊糊的天棚上,抬頭望去,這影子竟也令人感到栩栩如生。
我支起一條腿,左手掀起坐墊,往右邊探了探,那東西在那兒放得好好的。既然東西還在也就放心了,我照原樣鋪平坐墊,又端坐在上面。
“你是一個武士。是武士嘛,就不會開不了悟!”和尚說道。“看你那總是不能開悟的德行,你大概不是武士!”和尚言道。“是廢物。”和尚說。“哈哈,你生氣啦。”和尚笑道。“如果委屈了你,你就拿出開了悟的證據(jù)來。”說著,和尚面露慍色拂袖而去。真是豈有此理。
擺在隔壁客堂壁龕上的座鐘下一次打點兒之前,一定開悟給你看。開了悟,今晚還到僧寮去,拿和尚的首級換我的開悟。如果不能開悟,就殺不了和尚。無論如何也要開悟,我是武士嘛。
萬一真的不能開悟就自刃。武士受到侮辱便不能茍且偷生,要死得光榮。
想到這里,我的手又不由自主地伸到坐墊底下,從那兒拽出一把朱鞘短刀。我使勁兒抓住刀柄,除下朱鞘,將其擲向?qū)γ妫璋档姆块g里驀地閃出一道寒光。我感到有一股駭人的殺氣,自我手中咝咝地溜走。于是,我將這些殺氣悉數(shù)匯集到刀尖聚成一點。鋒利的刀刃也可憐巴巴地縮得宛若針尖一般,向九寸五短刀的刀尖上涌來,我無奈地望著銳利無比的刀鋒,突然間想照著一個地方猛刺一下。全身的血液流向右腕,我緊握粘糊糊的刀柄,雙唇直打顫。
我將短刀入鞘,放在右側(cè),然后大盤而坐。——趙州(5)曰:“無。”這“無”到底是什么?我咬牙切齒地罵了聲“臭禿驢。”
這時,鼻孔中洶涌地噴出熱氣,當是咬牙用力過猛所致。太陽穴抽筋似的痛,雙眸也張大了一圈。
我看到掛軸,看到落地紙燈籠,看到榻榻米。和尚的禿頭也歷歷在目,甚至都能聽見他張開大嘴岔子譏笑我的聲音。混賬和尚。無論如何也要把那個禿頭割下來開悟給你看。我用舌頭根念叨:“無、無。”雖然念著“無”,卻還是有線香的香氣襲來。搞什么呀!不就是一根線香嘛。
我突然握緊拳頭猛砸自己的頭,嘴里“呀!呀!”地嚎叫。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亂響,腋下冒出冷汗。脊梁背兒僵直得像根棍子,膝關(guān)節(jié)劇痛。“就算膝蓋骨折了又有什么呢?”我這樣想。”可是,疼死了,難受死了。“無”一點兒影子也沒有。只要一有“無”來臨的感覺,便立刻疼痛難忍。慍色現(xiàn)于面上,癲狂一觸即發(fā)。我滿腹委屈,不禁熱淚潸潸。真想一狠心撞到巨石上,來個粉身碎骨。
盡管如此,我還是克制住了,一動不動地坐著,心中按捺住難以忍受的痛楚。那痛楚,像是要從下面提起我體內(nèi)的肌肉,又急沖沖地欲從汗毛孔冒出來、冒出來,然而到處都水泄不通,連一根可以排泄的汗毛孔也沒有,憋得我難受到了極點。
俄而,我便神志不清了。落地紙燈籠、蕪村的畫、榻榻米、左右交錯的擱板(6)在我眼里時有時無,若隱若現(xiàn)。但是依然沒有“無”的一點兒蹤跡,只有我百無聊賴地坐著。驀地隔壁客堂的座鐘“鐺——”一聲開始報時。
我大吃一驚,倏地把右手搭到短刀上。座鐘又“鐺——”一聲敲響了第二下。
注釋:
1.落地紙燈籠:以木、竹、金屬等材料做成多邊形或者圓形的框子,框子外面貼上紙,外形酷似我們常見的燈籠。燈座上面放盛油的器皿,點亮燈心之后用于室內(nèi)照明的燈具。燈座下有腿,置于地上。
2.蕪村:(1716—1783)日本江戶中期的俳人、畫家。
3.壁龕:日本客廳擺裝飾品的地方。
4.文殊渡海像:日語原文是“海中文殊”,日漢詞典未收錄這個詞條。查詢許多佛教資料也沒有找到準確的釋義。不過,佛教中有一副“觀音渡海”的畫像,考慮到觀音和文殊都是菩薩,借用了“觀音渡海”這個詞的結(jié)構(gòu),才把這個詞翻譯成“文殊渡海”。如果翻譯有誤,請各位讀者斧正,也請文殊菩薩、觀音菩薩原諒。
5.趙州:(778-897)我國唐末著名高僧。俗姓郝氏,為曹州(今山東曹縣)郝鄉(xiāng)人。因晚年久居趙州觀音院,故時人以“趙州”敬稱。
6.左右交錯的擱板:壁龕里擺放裝飾品的擱板中,有的擱板不是通長的,而是由二塊板從左右兩側(cè)以不同的高度向中間延伸,在壁龕的中間用一塊豎板連接,好像追求那種所謂的“不對稱美”似的。
第三夜
我做了這樣一個夢。
我背著一個六歲大的孩子。這孩子的的確確是我的。只不過令我感到匪夷所思的是,這孩子不知何時雙目失明了,成了獨眼妖怪青坊主(1)的模樣。“你何時瞎眼的?”我問道。“啊?哦,很久以前就瞎了嘍。”他答道。聽聲音無疑是黃口小兒在講話,可用詞兒的口吻卻儼然像個大人,而且簡直與大人無異。
細長的小路兩側(cè)是綠油油的稻田。鷺鷥的影子時而在夜空中掠過。
“這是往莊稼地里走啦。”他在背上說道。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我回過頭來問。“聽,這兒不是能聽到鷺鷥的叫聲嗎?”他答道。
果然,鷺鷥啼叫了那么兩聲。
雖然是我兒子,但我還是有幾分畏懼。背著這小子,往后演變成咋樣還是個未知數(shù)。沒有適合遺棄他的地方嗎?我這樣想著,看了對面一眼,只見夜色中有一大片樹林。“如果在那里……”剛冒出這個的念頭,就聽見他在背后輕蔑地“哼!”一聲冷笑。
“笑什么?”
孩子沒有回答。只是問了一句:
“爸爸,重不重?”
“不——重。”我答道。
“很快就會變重了。”他說道。
我默默無語,向著那片樹林走去。田間小路蜿蜒曲折,很不規(guī)則,若想走出稻田,恐怕要頗費些周折。良久,遇到一個三岔路口。我停在路口歇了歇。“按說這兒應該立著一塊石碑才對呀。”小家伙說道。
果然,眼前立著一塊齊腰高寬八寸的方石碑。石碑正面寫著:“左:日之洼、右:堀田原”。盡管是黑夜,若蠑螈肚皮般紅的那幾個字卻清晰可見。
“往左邊走嘛!”小家伙命令道。我往左看了一眼,只見剛才那片樹林的黑影,從高高的夜空投向我倆正上方。我有些遲疑了。
“別猶豫啦。”小家伙又說道。我只好向著樹林那邊移步。“明明那么瞎,可沒有他不知道的。”一邊想著,一邊向通往樹林的小路走去。“我是瞎子行動不便,很麻煩的。”小家伙在背上說道。
“唉,背著你不是挺好嗎?”
“讓你背著,對不起了。可是,我實在不樂意讓人家把我當成笨蛋,就算是父母也不行。”
不知為什么,我開始討厭他了。“快點兒到樹林里扔掉他算了。”想著,加緊了腳步。
“再往前走一點兒你就知道了。——正好就是這樣的夜晚。”小家伙在背上自言自語道。
“為什么?”我趕忙追問道。
“為什么?難道你不清楚嗎?”小家伙嘲笑道。讓他這么一說,總覺得我自己知道些什么。但具體是什么事情就不得而知了,只不過覺得就是這樣的一個夜晚。再往前走一點兒就明白了。如果真相大白可就糟了,趁著還糊涂快一點扔掉他算了,心里總是七上八下地可不行。于是,我加快了腳步。
雨,落了有一陣子了,小路愈走愈黑。我仿佛是在睡夢中,唯獨背上還粘著一個小家伙。這個小家伙是我的孩子,還是個瞎子,竟然能洞悉我的一切,就像一面從不失真的鏡子一樣,絲毫不差地照著我的過去、現(xiàn)在和未來。我簡直無法忍受了。
“就是這兒,就是這兒。就是那棵杉樹下面。”
雨中,小家伙的聲音聽得格外真切。我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腳步。原來,不知不覺已經(jīng)進到樹林中了。前面兩米左右的地方,黑糊糊的東西確實就是小家伙說的杉樹。
“爸爸,就是那棵杉樹下面。”
“嗯,是的。”我不假思索地答道。
“是文化五年,龍年吧。”
“是呀,好像是文化五年,龍年。”我想。
“你殺死我的那一天,就是一百年前的今天!”
聽罷此言,驀地想起,一百年前文化五年那個龍年的今天,在這樣漆黑的夜晚,在這棵杉樹下,我殺死過一個盲人。原來我是一個殺人兇手,剛一產(chǎn)生這個念頭,就覺得背后的孩子,霎時間變得若地藏菩薩的石雕像般沉重。
注釋:
1.青坊主:傳說出現(xiàn)于日本岡山縣邑久郡的妖怪的名稱。青坊主又叫做目一坊。原本是山神后來淪落為妖怪,化為山寺中衣服和身體全是藍色的大和尚的模樣。青坊主有三只眼睛,只有長在額頭中央的那只眼睛能視物,另外兩只眼睛是瞎的。
第四夜
乘涼用的長凳烏黑發(fā)亮,擱在屋子的正當中。長凳四周擺放著小馬扎。這寬敞的屋子沒鋪地板,還是土地兒。角落里,老爺子坐在一方食案跟前兒,就著醬菜自斟自飲。
老爺子已喝得面紅耳赤,而且他的臉膛光潤,找不到一絲皺紋,唯因蓄著一大把銀髯,才能看出他是上了年紀的人。我雖然是個小孩子,卻很想知道這老爺子多大歲數(shù)了。正巧,提著水桶從后面的水管那里打水歸來的老板娘用圍裙擦著手問道:
“老爺子今年高壽了?”
老爺子咽下塞滿一嘴的醬菜,一本正經(jīng)地答道:“問我多大歲數(shù)了?早就忘嘍!”老板娘把擦干的手別到窄腰帶上,站在一旁望著老爺子的臉。老爺子用茶碗一樣的大家伙什兒咕嘟地飲下一口酒,然后從銀髯中間“撲——”一聲,吹出一口長長的氣兒。
“老爺子府上在哪里呀?”老板娘問道。
“在肚臍里!”老爺子止住吹到半截的長氣兒答道。
“你到哪里去呢?”老板娘依舊把手別在窄腰帶上繼續(xù)問道。老爺子又咕嘟地飲了一口大家伙什兒里的熱酒,像剛才一樣再吹一口長氣兒答道:
“到那邊去。”
“是一直走嗎?”老板娘問道。話音未落,老爺子吹出來的長氣兒“撲——”一聲就穿過拉門越過柳樹直奔河邊兒而去。
老爺子走出屋子,我也跟了出來。老爺子腰間吊著一個小葫蘆,肩膀上耷拉下來一個方匣子,一直垂到胸前。老爺子上身穿淡青色無袖衫,下身著淺藍色細筒褲。唯有腳下的布襪子是黃色的,看上去像是用什么東西的皮制成的。
老爺子徑直來到柳樹下,那里有三四個小孩子。老爺子笑著從腰間抽出一條淺藍色手巾,像搓紙捻兒一樣把手巾搓成細長的一條兒放到地上,又以它為中心在周圍畫了一個大圓圈,最后從胸前的匣子里取出糖果商人用的黃銅笛子。
“瞧一瞧,看一看啊,手巾馬上變成蛇啦!”老爺子反復吆喝著。
孩子們拼命盯著手巾,我也一直瞅著。
“瞧一瞧,看一看啊,大家準備好了嗎?”老爺子吆喝著吹起了銅笛,并滴溜溜地沿著大圓圈轉(zhuǎn)起圈來。我只盯著手巾看,可手巾卻紋絲未動。
老爺子腳上穿一雙草鞋,滴滴哩哩吹著笛子,踮起腳,躡著足,對手巾敬而遠之,沿圓圈轉(zhuǎn)了好幾圈。看上去很恐怖,卻也十分有趣。
良久,老爺子驀地止住了笛聲,他打開掛在肩頭的匣子,輕輕捏住手巾的一頭,嗖地把它扔進匣子里。
“往里面這么一放呀,手巾就能在匣子里變蛇嘍。馬上就變給你們看,馬上就變給你們看。”老爺子吆喝著徑直走出圓圈,越過柳樹,下到一條小窄道兒上一直走下去。我想看蛇,一路上寸步不離跟著老爺子。老爺子走著,嘴里不時地吆喝著:“馬上變”、“長蛇現(xiàn)”。后來,他竟唱了起來:
“馬上變,長蛇現(xiàn)。
“絕不騙,笛聲顫。”
就這樣,一路上唱著終于走到了河邊。“既沒有橋也沒有船,應該在這里歇一歇,讓我看一眼匣子里的蛇了吧。”剛冒出這個念頭,就見老爺子嘩啦嘩啦向河里走去。起初,河水僅及膝蓋,漸漸地齊腰、沒胸。盡管如此,老爺子依然唱著:
“水深嘍,夜沉嘍,
“變直嘍!”
始終箭直地往前走。最后,胡子、臉、腦袋、頭巾完全消失了。
我想:“老爺子上到河對岸以后會讓我看蛇吧。”于是,我立在蘆葦鳴叫的地方,始終形單影只地等待著。但是,老爺子到底沒有上岸來。
第五夜
做了這樣一個夢。
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,或許是兩千多年前的神話時代吧,那時我是個士兵,不幸打敗戰(zhàn),被當成俘虜強行拉到敵方大將面前。
當時的人們都是高頭大馬,而且都蓄著很長的胡須。腰上系著皮帶,并掛著棒子般的長劍。弓則好像是用粗藤做的,既沒涂上黑漆,也沒磨亮。看上去很樸實。
敵方大將坐在一個倒置的酒甕上,右手握著被插在草叢上的弓。我看了他一眼,只見他濃密的粗眉連成一直線。這個時代當然沒有刮胡刀之類的東西。
我因是個俘虜,沒有位子可坐,便在草叢上盤腿而坐。我腳上穿著一雙大草鞋。這個時代的草鞋都很高,立起時,可達膝蓋上。草鞋上端一隅還故意留一串稻草,像穗子一樣自然下垂著,走起路來晃來晃去,是當裝飾用的。
大將借著篝火盯視著我,問我要活亦或要死。這是當時的習慣,每個俘虜都會被問相同的問題。若回說要活,表是愿意投降;回說要死,則代表寧死不屈。我只回說,要死。
大將把插在草叢上的弓拋向遠方,并拔出掛在腰上的長劍。此時,隨風晃動的篝火湊巧將火舌轉(zhuǎn)向長劍。我將右手手掌張開成楓葉狀,手心對著大將,抬到雙眼前。這是表示暫停的手勢。于是大將又收回長劍。
即使在那遙遠的時代,愛情這個東西仍是存在的。我說,希望在臨死之前能和我的戀人見一面。大將回說,可以等到翌日天明雞啼之時。在雞啼之前,必須把戀人帶來。若誤了時辰,我就不能跟戀人見面而走向死亡之命運。
大將又坐下來,眺望著篝火。我交叉著自己的大草鞋,坐在草叢上等候戀人趕來。夜,漸漸深沉。
偶爾會傳來篝火崩裂的聲音。每當篝火崩裂,流竄的火焰即狼狽不堪般地將火舌轉(zhuǎn)向大將。大將的雙眸,在濃眉之下閃閃發(fā)光。篝火崩裂后,馬上會有人再拋下樹枝于火中。過一會,火勢又會啪吱啪吱旺盛起來。那聲音,勇猛得似能彈開黯夜一般。
此時,女人正牽著一匹被系在后院橡樹的白馬出來。她三度輕撫了馬的鬃毛,再敏捷地躍上馬背。那是一匹沒有馬鞍亦無踩鐙的裸馬。女人用她那修長雪白的雙腳,踢著馬腹,馬兒即往前飛奔。
可能又有人在篝火中添了樹枝,使得遠方天邊顯得幾分明亮。馬兒正朝著這亮光奔馳在黑暗中。鼻頭噴出兩道火柱般的氣息。不過女人仍拼命以修長的雙腳猛踢馬腹。馬兒奔馳得蹄聲都能傳到天邊。女人的長發(fā)更在黑暗中飛揚得宛如風幡。然而,女人與馬,仍離目標有一段距離。
突然,黑漆漆的路旁,響起一聲雞啼。女人往后仰收緊握在手中的韁繩。馬兒的前蹄當啷一聲刻印在堅硬的巖石上。
女人耳邊又傳來一聲雞啼。
女人叫了一聲,將收緊的韁繩放松。馬兒屈膝往前一沖,與馬上的人兒一起沖向前方。前方巖石下,是萬丈深淵。
馬蹄痕現(xiàn)在仍清晰地刻印在巖石上。模仿雞啼聲的是天探女(譯注:又名天邪鬼,佛教中被二王、毘沙門天王踩在腳底下專門與人作對的小鬼)。只要這馬蹄痕還刻印在巖石上期間中,天探女永遠是我的敵人。
第六夜
風聞運慶(譯注:鐮倉時代著名的佛像雕鑿師)正在護國寺山門雕鑿仁王像,于是于散步時順道繞過去看看,不料在我之前早已聚集了許多慕名而來的人,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紛紛。
山門前九、十公尺左右處,有一株巨大的赤松,枝干橫生,遮蔽了山門的棟瓦,直伸向遙遠的青空。綠松與朱門相映成趣,實為一幅美景。而且松樹的位置絕佳,不礙眼地挺立于山門左端,再斜切山門往上伸展,越往上枝葉幅度越寬,并突出屋頂,看起來古意盎然。想見是鐮倉時代不錯。
可是四周觀賞的人,竟與我同樣,都是明治時代的人。而且大半都是人力車車夫。大概是等候載客無聊,跑到這里來湊熱鬧。
「好大啊!」有人說。
「這個一定比雕鑿一般人像還要辛苦吧!」又有人說。
「喔,是仁王。現(xiàn)在也有人在鑿仁王啊?我還以為仁王像都是古時鑿的。」另一個男子如此說。
「看起來很威武的樣子。要說誰最厲害,從古至今人們都說仁王最厲害。聽說比日本武尊(譯注:大和國家成立初期的傳說中英雄)更強呢!」另一個男子插口道。
這男子將和服后方往上折進背部腰帶,又沒戴帽子,看起來不像是受過教育的人。
運慶絲毫不為圍觀者的閑言閑語所動,只專心致意揮動著手中的鑿子和棒槌。他甚至連頭也不回,立在高處仔細雕鑿著仁王的臉部。
運慶頭上戴著一頂小烏紗帽般的東西,身上穿著一件素袍(譯注:鐮倉時代的庶民麻布便服)之類的衣服,寬大的兩袖被縛在背部。樣子看起來很古樸。和在四周喋喋不休看熱鬧的人群格格不入。我仍舊立在一旁,心里奇怪運慶為何能活到現(xiàn)在,真是不可思議。
可是運慶卻以一付理所當然,不足為奇的態(tài)度拼命雕鑿著。一個仰頭觀看的年輕男子,轉(zhuǎn)頭對我贊賞道:
「真不愧是運慶,目中無人呢!他那種態(tài)度好像在說,天下英雄唯仁王與我。真有本事!」
我覺得他說的很有趣,回頭看了他一眼,他立刻又說:
「你看他那鑿子和棒槌的力道!真是達到運用自如的境界!」
運慶正鑿完約有三公分粗的眉毛,手中的鑿齒忽豎忽橫地轉(zhuǎn)變角度,再自上頭敲打棒槌。看他剛在堅硬的木頭上鑿開一個洞,厚厚的木屑應著棒槌聲飛落,再仔細一看,仁王鼻翼的輪廓已乍然浮現(xiàn)。刀法異常俐落,且力道絲毫沒有遲疑的樣子。
「真行!他怎能那樣運用自如,鑿出自己想鑿的眉毛與鼻子的形狀?」我由于太感動,不禁自言自語地說著。
剛剛那個年輕男子回我說:
「不難啊!那根本不是在鑿眉毛或鼻子,而是眉毛與鼻子本來就埋藏在木頭中,他只是用鑿子和棒槌將之挖掘出而已。這跟在土中挖掘出石頭一樣,當然錯不了。」
這時,我才恍悟原來所謂的雕刻藝術(shù)也不過是如此。若真是如此,那不管是誰,不是都能雕鑿了?想到此,我突然興起也想雕鑿一座仁王像的念頭,于是,決定不再繼續(xù)觀賞下去,打道回府。
我從工具箱找出鑿子和棒槌,來到后院,發(fā)現(xiàn)前一陣子被暴風雨刮倒的橡樹,因為想用來當柴火燒,請伐木工人鋸成大小適中的木塊,被堆積在一隅。
我選了一塊最大的,興致勃勃地開始動工,不幸的是,鑿了老半天仍不見仁王的輪廓浮現(xiàn)。第二塊木頭也鑿不出仁王。第三塊木頭里也沒有仁王。我將所有木頭都試過一次,發(fā)現(xiàn)這些木頭里都沒有埋藏仁王。最后我醒悟了,原來明治時代的木頭里根本就沒有埋藏仁王。同時,也明白了為何運慶至今仍健在的理由。
第七夜
我搭上一艘大船。
這艘船日夜無休無止盡地吐著黑煙,破浪前行。船發(fā)出很響亮的聲音。可是我不知道這艘船將駛往何方。只是每天可見燒紅火箸般的太陽,從浪底升上來。升到高聳的帆柱上空時,會駐足不動,但不一會兒又會超越船身,漸行漸遠。最后再像燒紅火箸浸入水中般,發(fā)出嗤嗤聲沉入浪底。每當太陽沉入浪底時,遠方的綠波會滾滾沸騰成酡紅色。大船也會發(fā)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奮力直追,卻總是瞠乎其后。
某天,我抓住一位船上的男子問:
「這艘船是在往西行嗎?」
男子訝異地觀看了我一會兒后,才回問: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看上去好像在追落日。」
男子呵呵笑了起來。然后逕自走遠。
爾后,耳邊傳來一陣喝彩。
「西行之日,盡頭是東嗎?這是真的嗎?日出東方,娘家是西嗎?這也真的嗎?身在浪上,以櫓為枕,漂啊漂吧!」
我循聲走至船首,原來是許多水手們正在合力拉著粗重的帆繩。
我感到非常不安。既不知何時才能靠岸,也不知將駛往何方。只知道船只吐著黑煙一直前行。巨浪滔天,蒼藍得無可言喻,有時又會化為紫色。只有船身四周總是白沫飛騰。我感到非常不安。心想,與其待在船上,不如縱身海底。
船上乘客很多。但大半是外國人。不過容貌有異。某天,天色陰霾,船身搖晃不定,我瞧見一個女子在倚欄低泣。更瞧見她擦拭眼淚時那條白色手帕。她身穿印花洋裝。看到她時,我才恍悟原來船上悲傷的人不只是我一個。
一天夜晚,我獨自在甲板上眺望星空時,有個外國人走近問我懂不懂天文學。我心想,我正無聊得想自殺了,根本沒必要學天文學。所以我不回話。可是這個外國人竟說起金牛宮上有七姊妹星團的事,又說,星空與大海都是上帝的創(chuàng)作。最后問我,信不信上帝。我只是沉默不語地望著星空。
又有一次,我到沙龍喝酒,看見一個衣著入時的年輕女子,背對著沙龍入口正在彈鋼琴。她身旁立著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,正在引吭高歌。男子的嘴巴看起來大得驚人。倆人的樣子,看上去像是完全無視他人存在似的,也看上去像是忘卻了身置船上之事似的。
我越來越感到無聊。終于下定尋死的決心。因此某天夜晚,趁著四下無人時,斷然縱身躍入海里。然而……當我雙腳離開甲板,與船只絕緣的那一剎那,突然感到就這樣死的話太可惜了。我衷心后悔起我做的行動。可是,一切都太遲了。再怎么后悔,我終究得沉入海底。
只是船只似乎很高,我的身子雖已離開船只了,雙腳卻久久都不能著水。身旁又沒有可抓的東西,于是我的身子逐漸逼近海面。我拼命縮起腳,但海面仍一步步向我逼近過來。水面一片漆黑。
然后,船只一如平常地吐著黑煙,從我身邊駛過。此時,我才醒悟到,即使不知船只將駛往何方,我仍應該待在船上的。遺憾的是,我已無法實行了悟后的道理,只能懷抱著無限悔恨與恐布,靜靜地墜落于黑浪中。
第八夜
跨進理發(fā)店門檻時,三、四個穿著白色制服的員工異口同聲地喊著歡迎光臨。
我站在理發(fā)店中央環(huán)顧四周,這是一間四方形的房間。兩邊有窗,另兩邊掛著鏡子。數(shù)了數(shù),共有六面鏡子。
我坐到其中一面鏡子前,剛坐下椅子就發(fā)出噗嗤聲。看來這是張挺舒服的椅子。鏡子清晰地映照出我的臉。鏡中的臉后,可見窗戶,也可見斜后方的柜臺。柜臺里沒有人。倒是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的上半身,看得很清楚。
我看到莊太郎帶著一個女人走過。他戴著一頂不知何時買回的巴拿馬草帽。那女人也不知何時釣上的。兩人看上去一臉春風得意的樣子。本想再仔細瞧瞧女人長得什么模樣,可惜兩人已走遠了。
再來是豆腐小販吹著喇叭經(jīng)過。他把喇叭含在嘴里,因此雙頰像被蜜蜂螯過似地鼓得腫腫的。正因為鼓著雙頰經(jīng)過,害我老掛在心上,總覺得他這輩子一直像被蜜蜂螯到一樣。
有個藝妓出來了。臉上還沒上妝。本梳成島田髻的發(fā)型也松落了,看起來懶懶散散的樣子。不但睡眼惺忪,臉色也非常蒼白。我向她點了個頭,道了幾句寒喧話,可惜對方老是不出現(xiàn)在鏡中。
然后有個穿著白色制服的高大男子,來到我身后,他手持梳子剪刀,仔細地端詳著我的腦袋。我捻著下巴上的薄須,問他:怎樣?能不能剪成個樣子?
白衣男子,不發(fā)一言,只用手中的琥珀色梳子輕輕敲著我的頭。
「頭呢?能不能理成個樣子?」我再問白衣男子。
白衣男子依然不回話,喀嚓喀嚓地開始動剪。
我睜大著雙眼,本不想遺漏任何鏡中的鏡頭的,可是剪刀每一響,就會有黑發(fā)落在眼前,擔心黑發(fā)掉進眼里,只得閉上眼。豈知白衣男子竟在這時開口:
「先生,你看到外面那賣金魚的嗎?」
我回說,沒瞧見。他也就沒再開口,繼續(xù)操作著剪刀。突然我聽到有人在大喊危險。趕忙睜開雙眼。只見白衣男子的衣袖下出現(xiàn)一個腳踏車輪子。也看到人力車的車把。才剛看到,白衣男子即雙手抓住我的頭,把我的頭扭向別處。腳踏車及人力車都消失了。耳邊又響起剪刀的喀嚓喀嚓聲。
不久,白衣男子繞到我旁邊,開始剃起耳朵旁的頭發(fā)。頭發(fā)不再在眼前亂舞,我安心地睜開眼。外面?zhèn)鱽硭诟獍 ⒏獍 ⒏獍〉慕匈u聲。賣糕的特意將小杵擊在臼上,配合著叫賣聲拍子在搗糕。我因為只在兒時曾看過賣粟糕的,所以很想再看一眼,可是賣糕小販卻不肯出現(xiàn)在鏡中。我只聽得見搗糕聲。
我將全部視力集中在鏡角。發(fā)現(xiàn)柜臺內(nèi)不知何時坐了一個女子。膚色微黑,濃眉大眼,身材高大,頭上梳了個銀杏發(fā),穿著一件黑緞白領(lǐng)有襯里的和服,半蹲半坐地正在數(shù)鈔票。好像是十元鈔票。女子垂下長長的睫毛,抿著雙唇,專心數(shù)著鈔票,而且數(shù)得很快。可是那疊鈔票竟像是永遠都數(shù)不完似的。膝上那疊鈔票,看上去至少有百張以上,一百張鈔票再怎么數(shù)應該也還是一百張才對。
我茫然地盯視著女子與十元鈔票。突然耳畔響起白衣男子大聲的吆喝:「洗頭吧!」這正是個好機會,于是我從椅子上站起來,順便回頭看了一下柜臺。豈知柜臺內(nèi)不但沒有女子的身姿,也沒有十元鈔票。
付了錢,走出店外,我看到門口左側(cè)并排著五個橢圓形木桶,里面有許多紅色的金魚、有斑紋的金魚、瘦骨嶙峋的金魚、肥金魚。金魚販站在木桶后方。他托著腮,目不轉(zhuǎn)睛地望著眼前的金魚,完全不為四周的喧嘩景物所動。我看了一會兒金魚販。可是在我盯看著他的當兒,他依舊紋風不動。
第九夜
這個社會逐漸動湯不安,眼看戰(zhàn)爭即將爆發(fā)。好比遭遇空襲無處可歸的無鞍馬,不分晝夜地在住家四周狂奔,而走卒們也不舍晝夜地猛追馬只一樣混亂。可是在住家中卻呈現(xiàn)一片死寂。
家中有一個年輕母親與一個三歲小孩。父親出門不知往何方去了。父親是在一個不見星月的深夜離家的。他是在房里穿起草鞋,戴上黑頭巾,再從廚房后門離家的。那時,母親手持紙罩蠟燈,燈火細長地在黑夜中晃動,映照出籬笆前那株古柏。
父親從此沒再回來。母親每天問三歲的孩子:「爸爸呢?」,孩子無言以對。過一陣子,孩子才學會回說:「那邊。」。母親問孩子:「爸爸什么回來?」,孩子也只會笑著回說:「那邊。」。這時母親也會跟著笑開來。然后母親反覆地教孩子說:「不久就會回來。」,可是孩子只學會了「不久」這句話。有時問孩子:「爸爸在哪里?」,孩子會回說:「不久」。
每天夜晚,等人聲俱寂后,母親會系緊腰帶,在腰間插上一把鮫鞘短刀,用細長背帶將孩子背在背上,再躡手躡腳從小門溜出去。母親總是穿著草屐。孩子在背上聽著母親的草屐聲,有時不知不覺便在母親背上睡著了。
穿過一連串水泥墻圍繞的宅邸往西走,再越過漫長的斜坡,即可見一株高大的銀杏樹。以此為目標右轉(zhuǎn),往里走一百多公尺即有座神社的石牌坊。
走在一邊是田圃,另一邊是叢生的山白竹小徑來到此石牌坊后,鉆進牌坊便是一大片杉林。再走過三十多公尺的石板路,便可到一棟陳舊的神殿階下。
被風雨吹灑成灰白色的捐獻箱上,垂掛著一條頂端系著銅鈴的粗繩,白天來的話,可見銅鈴旁懸掛著一個寫有“八幡宮”的匾額。“八”字像是兩只對望的鴿子,很有趣。其他還有許多信徒獻納的匾額。多是諸侯臣下弓賽中獲勝的標的,標的旁刻有射手名字。也有獻納大刀的。
每次躦過石牌坊,總可聽見杉樹枝頭上傳來貓頭鷹的叫聲。當然也夾雜著母親那破舊草屐的啪嗒啪嗒聲。草屐聲在神殿前嘎然而止,然后母親會先拉一下銅鈴,再蹲下身擊掌合十。
此時,貓頭鷹通常會停止鳴叫。母親再全心全意地祈求夫君平安無事。母親認為,夫君是武士,因此在弓箭之神的八幡宮拜求,應該沒有不應驗的道理。
孩子常被鈴聲驚醒,眼一睜看到四周一片漆黑,有時會突然在背上哭泣起來。這時母親會一邊嘴里禱告,一邊搖哄著背上的孩子。孩子有時會安靜下來,有時會哭得更厲害。不管是安靜或哭得更厲害,母親都不會放棄禱告而站起身來。
待母親為夫君禱告完畢后,會解開腰帶,把背后的孩子放下抱到胸前,再登上拜殿,一面哄著孩子說:「乖孩子,你等等喔!」,一面用臉頰撫摩孩子的臉頰。然后把細長的腰帶一方綁在孩子身上,另一方綁在神殿的欄桿上。最后走下階梯來到三十多公尺長的石板路上,來來回回拜祭踏上一百次。
被綁在拜殿上的孩子,在黑暗的廊上,盡帶子所能伸展的長度四處爬動。這種時候,對母親來說是最輕松的夜晚。但若當孩子哭得驚天動地的夜晚,母親就會焦慮萬分,踏石板的腳步更顯得急促,時常上氣不接下氣。真沒辦法時,也只得半途而廢回到殿廊把孩子哄安靜后,再下去重踏一百次。
如此讓母親晝夜牽掛,夜晚更不能安眠的父親,其實早就因流浪武士的身份而喪命了。
這個悲哀的故事,是母親在夢中告訴我的。
第十夜
阿健告訴我,莊太郎被女人迷走后,于第七天晚上突然回來了,一回來就發(fā)高燒,臥病不起。
莊太郎是鎮(zhèn)內(nèi)長得最俊的男子,而且善良老實。只是有個癖好。黃昏時,他喜歡戴著巴拿馬草帽坐在鮮果店前,眺望著路上的行人女子。然后頻頻贊嘆那些女子。除此以外,其他也沒什么特點。
若行人女子不多,他就看水果。店里有各色各樣的水果,水蜜桃、蘋果、枇杷、香蕉等,都被整齊地裝在籃內(nèi),而且排成兩列,可讓買主買了后提著籃子去探病。莊太郎看著這些籃子,老是稱贊說好看。又說,將來若要開店一定只開水果店。說歸說,他卻成天老戴著草帽四處游湯。
他有時也會稱說這個橘子色澤好之類的話,但是從未花錢買過水果。要給他白吃,他絕對不吃。只是稱贊色澤。
某天傍晚,一個女子出其不意地來到店頭。衣著華麗,想必是有身分地位的人。莊太郎非常中意她身上衣服的顏色。而且,對女子的容貌也心動不已。于是他脫下草帽恭謹?shù)卮蛄苏泻簟E又钢畲笠换@水果說要買下,莊太郎立刻提起來給她。女子接過后提了一提,說太重了。
莊太郎本就無所事事,人又爽朗,便回說我?guī)湍闼偷礁希缓蠛团右黄痣x開店頭。那以后,就沒再回來過。
不管莊太郎人再爽朗,這未免太不像話了。正當親朋好友議論紛紛說這事非比尋常時,第七天晚上,莊太郎突然回來了。于是大伙兒聚集在他家,追問他這幾天到底去哪兒了,莊太郎竟回說搭電車到山上去了。
那一定是很長一段旅途。根據(jù)莊太郎描述,他下了電車后發(fā)現(xiàn)來到一片草原。那草原非常遼闊,眼底下盡是青草。他跟女子走在草原上,走著走著來到峭壁頂上,這時女子對莊太郎說,你從這里跳下去看看。莊太郎往下一瞧,雖可見峭壁巖石,但深不見底。莊太郎這時又脫下草帽,恭謹?shù)剞o退了女子的建議。女子又說,如果不愿意跳,你會被豬舔,好嗎?
莊太郎最討厭豬和云右衛(wèi)門(譯注:浪曲師)。可是性命畢竟是寶貴的,他仍舊選擇不跳。豈知竟真的出現(xiàn)了一頭哼哼直叫的豬。莊太郎不得已只好用手上那支檳榔樹枝制成的細長柺杖,往豬鼻頭打下。豬哀鳴了一聲,翻滾了幾下,掉落到絕壁下。
莊太郎松了一口氣,不料又有一頭豬用它那大鼻子蹭過來。莊太郎不得不又揮舞著柺杖。豬又哀叫著四腳朝天滾落到谷底。然后又一頭豬出現(xiàn)了。這時莊太郎才驚覺到遙遙對面草原盡頭,有數(shù)以萬計的豬群排成一直線,以立在懸崖上的莊太郎為目標,正在聳動著鼻子。
莊太郎打心底驚慌起來。可是沒有其他法子,只好用檳榔樹柺杖小心謹慎地一頭一頭驅(qū)打挨近來的豬群。不可思議的是,柺杖只要稍稍碰到豬鼻,豬只就會滾落谷底。往下看看,只見四腳朝天的豬群排成一列掉進不見谷底的深淵。
莊太郎想到原來自己已推落了這麼多頭豬至谷底,不由得更覺恐懼。可是豬群仍接二連三挨近來。像是一大片烏云長了腳,萬馬奔騰般蹚開草叢鳴著無窮盡的鼻子直飛過來。
莊太郎拼命奮勇地打豬鼻,整整打了七天六夜。最后終于體力不支,手足像蒟蒻般軟弱無力,結(jié)果被豬舔了,然后倒躺在峭壁上。
阿健只說到這里,又加一句:所以最好不要隨便看女人。
我也認為阿健說的很有道理。又想起,阿健曾說過想跟莊太郎要那頂巴拿馬草帽。
我想,莊太郎可能會回天乏術(shù)。帽子大概是阿健的吧!
作者:
榮譽沖擊
時間:
2012-7-18 13:35
只得推薦的一部電影啊,頂你
作者:
夢里花開香氣
時間:
2012-7-18 16:17
哈哈,我也剛看完,覺得不錯
作者:
入戲的玉米
時間:
2012-7-18 19:02
分析的不錯,寫的真好,人才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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